故国不堪回首，「意境」杨春俏：故国不堪回首：乱离者的哀歌 │ 说诗文 _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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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不堪回首
中国古代乱离者的哀歌
中
国数千年漫长的历史充满战乱杀伐，北方马上民族来了又去，中原国家分分合合。历史格局的每一次大变动，都造成无数百姓的流离失所，也成为历代诗人反复吟咏的主题。“国家不幸诗人幸”，国破家亡之际产生的诗歌，或表现对国家前途的忧虑、对民生痛苦的哀悯，或表现诗人个体命运的巨变、辗转漂泊的痛苦，相比于取材日常生活的诗歌，情感更为真挚，思想更为深刻，所以有“赋到沧桑句便工”的说法。
安史之乱的爆发，标志着大唐盛世衰落的开始，也彻底改变了诗人杜甫的命运。“致君尧舜上”的抱负在战乱中成为泡影，他在四川、湖南一带渡过漂泊流离的后半生，以诗笔形象反映战争带给国家人民的灾难，成为他一生中最有意义的事。寓居夔州时所写《阁夜》一诗，向来被誉为杜律中的典范性作品：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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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作于大历元年（766）冬，安史之乱虽已平定，大唐帝国已无法恢复往日的恢弘气象。西川军阀割据混战，吐蕃也不断侵袭蜀地。杜甫的好友严武、高适等先后死去，他不得不离开四川，寻找新的落脚之地。这首诗感时忆旧，表现出异常沉重的心情。
首联点明时地：岁暮，天涯。冬季昼短夜长，一个“催”字，以日月的更替，形象表现时光飞逝给诗人造成的心理冲击。“天涯”指夔州，霜雪方歇，在星月辉映下，呈现一派凄寒冷寂的景象。
诗人难以入睡，次联即写他的所闻所见：黎明时分，军鼓与号角之声穿透寒气，似乎越发悲壮；雪霁之后的银河明净如洗，星影倒映在三峡湍急的江流中，随波涛摇曳成璀灿夺目的光辉。悲壮鼓角，暗示时局的动荡不安；星河光影，展现三峡瑰丽的夜景。这两句造景雄奇，音调铿锵，以苍凉恢弘的意境，衬托出诗人悲壮深沉的情怀。
诗人遥想此时全国处处都有争战杀伐，无数家庭的哭声充塞四野；夔州为民族杂居之地，不时有渔夫樵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民谣，虽然传达出难得的祥和气息，却也提醒他漂泊沦落的命运。“野哭”具有时代气息，“夷歌”富于地方色彩；真实与想象中的歌声哭声，传达出诗人感伤国事、寂寞孤独的心境。
尾联又进一步强化这种伤感寂寞情绪：夔州西郊有武侯庙，东南有白帝庙，号称“卧龙”的诸葛亮、跃马据蜀称帝的公孙述，虽为一世之雄，最终归为黄土。时间，就是这般无情，诗人在缅怀历史中找不到任何依托。现实又如何呢？时局不见起色，亲朋音信皆无，这颗寂寥的心，也唯有任其寂寥而已。
《阁夜》涉及的景物（霜雪、三峡、星河）、声音（鼓角声、野哭、夷歌）、事件（卧龙、跃马），都具有悲壮阔大的特色。全诗意境苍茫雄浑，有气吞宇宙、俯仰古今的气势。诗人并未正面刻画战争场景，而是通过“五更鼓角”“野哭千家”，使其浮现在背景之中，成为凝铸此诗悲壮风格所必不可少的因素。
亲历北宋亡国之痛的朱敦儒写有《相见欢》一词，感叹国家生死存亡的命运，亦是气魄宏大，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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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欢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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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7年，金人攻陷北宋都城汴梁，掳走徽、钦二帝，占领北方大片国土。中原百姓被迫南渡长江，朱敦儒也随逃难人群流落金陵。他登上西楼，试图远眺故国山河。按照实际情况，应是“倚西楼”，词中却说“倚清秋” 。“倚”是出于舒适目的，使身体依凭某种支撑物；“清秋”是节气，是氛围，并不是能为人提供支撑的有形实体。这种看似无理的搭配，却让人感到秋气的弥天塞地。一个“倚”字，也曲传词人此刻悲凉寥落的情绪：索性就在凄凉清冷的秋气中彻底放纵自己吧！让清秋包围身体，浸透灵魂，因为这种寒凉之气，是如此切合国破家亡的凄凉心境。
夕阳如火，燃烧在视线所及的万里远天，冉冉低垂，引燃辽阔国土；近处则有长江在金陵城下滚滚东流。落日、逝水都暗含“失去”的悲凉意蕴，壮美的画面中，激荡着无限痛苦的情怀，化作下片接连三个短句：中原战乱不已，官宦纷纷逃亡，国土几时收复？亡国之痛难以排遣，恢复之志无法实现，词人唯有幻想风把自己的泪水吹过扬州，吹送到北方故国的土地。一个“悲”字，赋予原本没有感情的风以浓郁的感情色彩，“悲风吹泪”，展现出一幅超越现实的动人场景，含蓄表达了作者深沉的亡国之痛和激昂的爱国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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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两首诗词中，兵戈烽火都得到或隐或显的表现，相比之下，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声声慢》，表面上完全以对个人心境、处境的描摹为主，看不到战争的影子。但是，正是金人的铁蹄，粉碎了她的温馨闺梦，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在战乱中，她失去熟悉的家园，失去志同道合的丈夫，失去赋诗饮酒的温馨生活，失去宝贵的青春与无数的梦想。作为此词开端的“寻寻觅觅”四字，展现了作者晚年沉缅于追怀旧情旧梦的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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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此词由八个长句组成，除最后一句外，实际描绘了七个细节或场景，像是女主人公某日的生活记录：
细节1：寻觅她一起床便若有所失，寻觅复寻觅，非但一无所获，还被冷冷清清的气氛所包围，感到凄惨忧戚。她所寻觅的，并非某种特定的东西，而是生命中美好的记忆；“寻寻觅觅”与其说是外在的动作，莫如说是一种精神状态，并且是她晚年的精神常态。
细节2：寒冷难耐在这种状态中，她好容易挨过清晨，迎来乍暖的正午，傍晚的寒冷很快又包围了她。
细节3：饮酒御寒她自斟自饮，抵御急吹的晚风，仍感到酒意难敌寒意。
细节4：相识过雁雁影掠过，却已无人托它带信。她正为之伤心，又发现这雁竟是北方故乡飞来的旧日相识。雁为相识，固然信不得真，却委婉寄寓作者对故乡亲人的思念之情。
细节5：憔悴黄花菊花已过盛时，枯萎憔悴，憔悴的主人却无心采摘。非是花不堪摘，只因物是人非，她的心理已不堪忍受采摘黄花的回忆必将带来的重负。
细节6：窗前独坐她静坐窗前，抵御随夜色侵入内心的孤寂，只盼望天快些黑彻底吧！
细节7：梧桐细雨细雨敲打梧桐，黄昏时分犹未停歇，凄凉声响，点点滴滴，敲在离人心上。
这一系列细节描写，像是词人对自己孤寂生活的哀怨诉说：寻觅状态、清冷环境、飘零雁影、憔悴黄花、黄昏独坐、雨打梧桐，共同营造出无比凄清的意境；在景物描写中，词人又刻意强调几个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汇，如凄戚、难、敌、伤心、憔悴、（不）堪、怎生，仿佛现实中的每一种因素，都是她必须艰难对抗的，而事实上又都是难以抵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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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风冷雨不仅是自然气候的特征，更暗示着作者心境的悲凉凄楚；落笔之处全是眼前景物，实则暗含今昔对比的时间因素，明确表现为上片结尾的“旧时”与下片首句的“如今”：

过雁曾为她带来丈夫的书信（《一剪梅》：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她曾把酒东篱，细嗅黄花的盈袖暗香（《醉花荫》：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美好往昔无处寻觅，凄清现实重重包围，这一件件、一桩桩，逼迫词人发出“一个愁字如何囊括得尽”的感叹。

“愁”是以上现状次第堆叠的结果，也是此词的情感核心。
如果说《声声慢》以细腻描绘蕴含浓情的细节为特色，李煜的《虞美人》则以洗炼笔法点染浮光掠影般的场景，寄寓亡国之君惆怅忧伤的哀思：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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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悲悼沦亡的故国，痛惜生命的流逝，感伤岁月的轮回，清丽幽美的意境中蕴藏多重感情内涵。李清照在排比细节之后直言“愁”字，是愁情的极致表达；李煜则将“愁”比作漶漫无际的滔滔江水，使难以遏制的情感能量，隐藏在亦柔亦刚、富于动感的意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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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
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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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是中国古典诗词创作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是中国传统审美理想的集中体现。综观古典诗词的历史长河，很多优秀作品都呈现出优美的意境，诗人们常常通过营造意境来表情达意，给读者留下无穷的艺术想象空间。这其实也为我们阅读古诗词提供了一把钥匙：从解读意境入手来理解全诗的思想主旨。
本栏目将以几种典型意境的“意”（思乡、离情、隐逸等）为统领，结合教材、高考出现过的古诗词及其他作品，具体讲解如何鉴赏古诗词。
“乱离”意境的阅读提示
【起因】国破家亡、漂泊流离
【关键词】天涯、鼓角、星河、野哭、音书、寂寥；清秋、夕阳、大江、悲风；寻寻觅觅、相识过雁、憔悴黄花、梧桐细雨、黄昏；往事、故国、朱颜、春水
【情感基调】悲壮深沉、孤独寥落、清冷忧戚、伤感惆怅
【表现手法】以景衬情、移情入境、细节描写、化情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