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斯坦转型按下加速键

吴阳煜

哈萨克斯坦转型按下加速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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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球第二寒冷的国家首都 , 努尔苏丹的年平均温度仅有1.8摄氏度 , 却也拥有着温暖而短暂的夏季—如在6月份 , 白昼平均最高气温能达到26摄氏度 。
趁着适合外出的宜人天气 , 当地时间6月5日7时起 , 哈萨克斯坦就该国新宪法修正案 , 在境内超1000个投票站和境外52个国家设立的投票点 , 举行了全民公投 , 涉及注册选民共1170多万人 。投票持续到当天20时 。次日官方初步计票结果显示 , 公投支持率达77.8% , 且投票人数过了50%的有效门槛 , 可以说 , 该新政法案即将成立 。
6月6日 ,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在答采访人员问时说:“哈萨克斯坦修宪公投顺利举行 , 中方对此表示祝贺 。作为友好邻邦和永久全面战略伙伴 , 中方坚定支持哈萨克斯坦走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 。”
哈萨克斯坦此次修宪公投酝酿了数月 。在国家经受严重动荡后的今年3月下旬 , 托卡耶夫总统第一次在国情咨文演说中 , 提出了进行宪法改革的必要性 。随后4月底 , 他便递交了宪法修正案的草案 , 并提议举行全民公投 。5月初 , 该草案由政府公布 , 其中针对哈国现行宪法中的33条文本 , 提出了56条修正 。
具体来看 , 宪法改革的重点包括禁止总统近亲属担任领导职务、剥离总统的政党身份、降低政党的注册条件以及加强议会权力等几方面 , 以实现限制总统权力、行政机关“党政分离”等目标 。托卡耶夫反复强调 , 新宪法旨在建立所谓的“第二共和国”与“新哈萨克斯坦” 。言下之意 , 要告别纳扎尔巴耶夫所领导的“旧时代” 。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 , 过去被称为“不可替代的领导人”的开国总统纳扎尔巴耶夫 , 作为后苏联时代政权合法性的继承者 , 通过实现经济转轨、理性迁都及维护主权独立等政绩 , 积累了大量民意 。
【哈萨克斯坦转型按下加速键】随着年岁渐大 , 纳扎尔巴耶夫安排有着丰富外交实务经验的托卡耶夫做继承人 。2019年3月 , 刚从前者手中接过总统之位的托卡耶夫 , 权力根基尚未稳固 , 就在次日提议将首都“阿斯塔纳”更名为“努尔苏丹”—努尔苏丹正是纳扎尔巴耶夫名字的一部分 。
现在 , 这种继承性被革新性超越 。如托卡耶夫所表示的 , 哈国政治权力将“重新平衡” , 有望实现从“超级总统”模式到“规范总统”模式的转变 。
对于这场事关长远的改革进程 ,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环黑海研究中心副主任郭响宏向南风窗采访人员表示了肯定:“在宪法的框架下 , 原来‘超级总统制’之下制度的不健全、不完善 , 亲属政治以及权力错位和缺位将得以改变 , 总统、议会及政府之间的权力关系将进一步理顺 , 国家应对危机的能力 , 以及决策和执行的水平 , 都将有明显的变化 。”
他同时表示 , 此次修宪公投获得压倒性通过 , 将进一步提升人民的国家认同感 。“欧亚主义影响下的地缘因素 , 国内长期存在的区域以及部落认同 , 经济发展区域不平衡以及阶层发展不均 , 这些都导致哈萨克斯坦自1990年代独立以来 , 未能建立起有效的国家认同 。如何发展并巩固国家认同 , 是纳扎尔巴耶夫和托卡耶夫都在致力解决的问题 。宪法成了巩固国家认同的一种有效手段 , 以全民公投这种形式通过宪法改革方案 , 既是凝聚人心 , 扩大国家认同基础的有效方式 , 也是减少改革阻力、尤其以民众力量来制衡寡头和既得利益集团的一种策略 。”
必须看到 , 近年来 , 随着纳扎尔巴耶夫的逐渐隐退 , 改革成为了哈政坛的高频热词 。就连纳扎尔巴耶夫也公开表示 , 近年来他一直支持托卡耶夫的改革 , “这次我也会支持” 。
在6月5日这天 , 完成投票后的托卡耶夫表示:“我们有信心 , 我们国家将不会再发生1月底的悲惨事件 。”他所指的是 , 该国自1991年独立以来最为严重的政治骚乱 , 造成了230多人死亡 。
时间回到2022年的1月2日 。在这个被广袤草原覆盖的世界最大内陆国 , 因政府放开燃料价格管制 , 液化气价格飙升 , 街头示威爆发;两天后 , 冲突暴力化 。随后托卡耶夫宣布解散政府 , 并接任原本由纳扎尔巴耶夫担任的哈萨克斯坦安全理事会主席一职 。
当晚 , 却有大批有组织武装人士现身 , 冲击哈国最大城市阿拉木图的多处政府机关建筑 。此后 , 阿拉木图陷入持续多日的对峙和军事冲突 。眼见国内局势不容乐观 , 托卡耶夫申请调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维和部队 , 来介入平乱 。
这是俄罗斯主导的集安组织自2002年成立以来 , 首次派出维和部队参与成员国的内部平乱 。俄方迅速派出了空降兵第45特战旅等数支曾于叙利亚作战的精锐部队 , 帮助哈国在1月12日后恢复了局势稳定 。
值得玩味的是 , 骚乱发生后 , 关于纳扎尔巴耶夫本人及其亲属行踪下落的种种传闻甚至谣言 , 在网络上流传开来 。而在另一边 , 多名被外界认为与纳扎尔巴耶夫关系密切的高级官员 , 也在托卡耶夫出任安全理事会主席后 , 被解除职务 。
其中最为重磅的 , 是在1月8日 , 哈萨克斯坦安全机关国家安全委员会发出通报称 , 当局逮捕了已于1月5日被免职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原主席马西莫夫 , 并以叛国罪对其提起审前调查—作为纳扎尔巴耶夫的亲信 , 马西莫夫历任副总理、纳扎尔巴耶夫顾问、总统办公室主任和总理等职务 , 在强力部门负责人的敏感位置上落马 , 且骚乱被托卡耶夫政府定性为“政变” , 无疑使外界对哈国内部斗争是否激化议论纷纷 。
但1月动乱发生后 , 纳扎尔巴耶夫多次公开露面表示 , 自己是“退休者”且支持现任总统 , 否认了政坛存在精英内斗的传闻 。那幺 , 此次修宪公投通过 , 是否可以看成纳扎尔巴耶夫与托卡耶夫进行权力和平交接的标志性事件呢?
郭响宏对此表示认同:“宪法方案的提出 , 修宪公投的通过 , 国内舆论的走势 , 以及纳扎尔巴耶夫本人的多次表态 , 标志着纳扎尔巴耶夫与托卡耶夫实现了权力的和平交接 。”但他同时认为 , 哈国真正实现平稳转型与接棒 , 不能只看短期发展 , 而应该看较长一段时间内国内局势的走向 。
“还需要继续观察 , 托卡耶夫新政能否推动一个支持改革的联盟的建立 。如果他的改革能够持续下去 , 并使更多的人受益 , 那幺改革的支持者将会形成对原有利益集团的有效制衡 , 从而改变哈国内的政治权力分配格局和利益分配体系;否则 , 纳扎尔巴耶夫体制下的利益集团以及其亲属集团 , 必将寻找机会扭转改革进程 。”
“哈萨克斯坦‘1月骚乱’中 , 外部因素的干扰和破坏不容低估 , 但其国内经济的低度发展、结构不平衡的问题 , 发展福利未能惠及大多数老百姓的问题 , 仍需要统治精英的智慧和改革的配套措施去解决 。解决不好 , 改革进程必然会受到影响和冲击 , 国家的稳定发展也将经历新的挑战 。”
从这个角度 , 郭响宏认为 , 动员起来的人民能否在宪法改革中找到归属感 , 体会到获得感 , 将是对托卡耶夫未来执政的考验 。
这起骚乱事件 , 是否为内部高官联通外部武装分子 , 意图推翻托卡耶夫政府 , 尚不能确切得知 , 但托卡耶夫的改革步伐却没有停下来 , 反而因此加快了节奏 , 当下仅用了一个季度的时间 , 就推动了宪法修正案的公投落地 。
对于此次公投所围绕的宪法修正案 , 尽管涉及哈萨克斯坦现行条款近1/3 , 为选民设置的投票选项却仅有一个问题:“您是否接受对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宪法的修正和补充草案?”当局并没有对将修订的条文逐项交付公投 。
在如今还在燃烧战火的俄乌军事冲突问题上 , 面对强邻曾经给予的军事援助 , 哈政府没有“投桃报李” , 同样耐人寻味 。
4月份以来 , 迥异于过往对俄乌战事保持模糊立场的中立态度 , 托卡耶夫并没有与俄方口径一致地称之为“特别军事行动” , 而是直接定义为战争 , 并表示这是“欧洲大陆已许久未曾发生过的悲剧” 。在外界看来 , 哈方此举似乎是有意与俄罗斯拉开距离 , 来争取西方国家对新政的更多支持 。
“国际因素的影响不容忽视 。哈萨克斯坦自独立以来 , 受到了俄罗斯和美国的关注 , 双方都力图在围绕着哈国的博弈中赢得更多的机会 。在各方力量的较量中 , 大国角力的因素能发挥多大作用 , 一方面取决于美国的战略考量 , 另一方面 , 与托卡耶夫自身在大国博弈中选择何种外交战略密切相关—美俄在中亚的博弈 , 必将影响到哈国内的政党形势和政治走向 。”郭响宏表示 。
随着俄罗斯在乌特别军事行动的推进 , 哈国经济亦受到对俄制裁波及 。在上述3月份发表的国情咨文演说中 , 托卡耶夫表示 , 哈萨克斯坦人民如今对独立的意义认知更加深刻 , 也更清晰地认识到了和平与稳定的重要性 。也正因如此 , 在他的宪法改革思路中 , 调整全国公检法系统及安全机关等 , 被提到了重要位置 。
“即使在1月的骚乱事件中 , 独联体集安组织协助哈国恢复了国内秩序 , 但独立的国防建设仍在托卡耶夫的改革思路中得到体现 , 去俄化越来越成为哈萨克斯坦的发展战略选择 。”对于哈萨克斯坦与强邻的关系 , 郭响宏分析认为 , 与俄罗斯保持一定的距离 , 是托卡耶夫赢得民众支持的一种有效方式 。
但他同时称 , 托卡耶夫的表态与希望赢得西方国家的支持有较大的关系 。“对托卡耶夫来说 , 哈国内资源匮乏、经济发展竞争力不足是客观现实;受俄乌冲突以及俄罗斯经济本身竞争力不强的影响 , 哈萨克斯坦除了对俄能源资源的依赖外 , 从俄罗斯获取的发展机遇是有限的 。故而 , 在有关俄乌冲突的表态上 , 哈萨克斯坦必然要考虑与西方国家、与土耳其的关系 , 更要慎重考虑这种表态对其未来几年发展的影响 。”
在3月份发表的国情咨文最后 , 托卡耶夫强调 , 建设“新哈萨克斯坦” , 意在解决两个主要问题:哈萨克斯坦持续的民主化 , 国家的稳定性及可管理性 。
郭响宏认为 , 对于中亚地区的后发现代化国家来说 , 受帝国遗产、大国博弈以及国内发展不平衡等的影响 , 国家发展中易于出现政治动荡 。政治不稳定 , 国家认同薄弱 , 必将影响到国家的政治动员和政治整合 , 政治现代化的道路将变得更加曲折 。“区域认同、部落认同等是中亚国家们政治发展较为突出的特征 , 民众对参与政治缺乏充分的认识 , 这就凸显出制度设计和建设的重要性 。”
如今 , 面对哈萨克斯坦的转型计划 , 该国顶层的“双元共治”结构似乎正在逐渐被打破 。从“超级总统”领导人模式 , 过渡到议会掌握实权、实行多党制的总统制共和国体制的过程中 , 哈萨克斯坦虽经历过重大动乱 , 目前来看仍处于平稳落实的阶段 。
郭响宏认为:“以契合国情和民情的制度建设去引导人民参与 , 人民的参与反过来推动制度本身的改革与完善 。因而 , 政治现代化的发展需要政治精英的引领 , 也要注意 , 制度本身容纳变革之后 , 各种力量参与政治进程所释放出来的能量 , 也就是制度调适的弹性是否充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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