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破壳


生命之破壳


作者:黎荔

一个婴儿啼哭的同时 , 一只雏鹰拱出了蛋壳 。
我们都是破壳而出的孩子 , 在打破生命薄壳或厚壳之前 , 我们都生活在黑暗团中 , 渴望着有一天 , 能够尽量舒展身体 , 看到天空高远 , 大地辽阔 。
其实我们都是很柔软的动物 , 活在壳里才有安全感 。 破壳而出之后 , 一枚细小的卵或软绵绵漂浮时代的原始记忆还在 , 所以 , 我们还是要依赖于各种有形无形的壳来生活 。
房子是我们的壳 , 汽车是我们的壳 , 婚姻是我们的壳 , 甚至大学毕业之时 , 剑尚未佩好 , 出门已是江湖 , 我们也是借着一个盾牌莽撞往前冲 , 这个盾牌就是 , 一个硬壳毕业证书 。 有了壳 , 就有了盔甲 , 来抵抗风霜雨雪 , 枪林弹雨 。
其实当年破壳而出的我们 , 还有着壳中之壳 。 我们的皮囊就是我们的壳子 , 里面装着魂魄 。 思维配躯壳 , 一生一世 , 共存共亡 。 再精灵的魂魄也没有选择皮相外壳的权利 。 年轻时 , 无论出厂设计如何 , 这个崭新的壳子还是光鲜亮丽的 。 年复一年 , 背着渐渐用旧的壳子 , 人与人之间渐渐拉开差距 。 因为 , 有些人能好好打理旧壳 , 有精力或有资本 , 对于这个皮囊 , 他们精于保养 , 甚至缝补 。 而另一些人 , 则风尘满面 , 磨损过度 。 但总有那么一天 , 我们都会将躯壳留下 , 灵魂又一次翱翔远行 。 也许有些躯壳会化为塑像留下 , 供后人顶礼膜拜 。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打分 , 被比较 , 被放进谁谁谁定的各种规则里 。 有时我们是被偏袒的 , 有时我们是被轻视的 , 其实那些被随意横挑竖拣的只是我们的外壳 。 直到来到了人生旅途的终点 , 在那传说里电光火石的一瞬 , 漫长的一生以高度浓缩的方式铺展在我们的眼前 , 一分钟就是百年 。 在那样的时刻 , 我想我们终将明白 , 蜕去物质的空壳 , 人所拥有的 , 唯有灵魂而已 。 这是又一次破壳而出 , 灵魂终于摇摇摆摆 , 挣脱这老旧躯壳的束缚 , 飞向那个我们从未能触摸和感知的世界……
如果把文明理解为生命体的聚合及高阶展现方式 , 那么 , 文明也有自身的破壳而出 。 文明的衰败并不意味着文明的消失 。 希腊文明并不是真的死了 , 而是外壳不再存在了 , 它的栖居地发生了改变 , 内涵得到延伸 , 希腊文明永远活在人类的记忆中 。 罗马引进了希腊文明 , 并向西欧输出 , 美国从欧洲文明中获益 , 以再次传播出去 。 这种能够从旧壳的废墟中穿越并创造性再生 , 历经考验的文明续存能力 , 才是真正的永垂不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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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蝉作为昆虫之一种 , 有其独特的生存方式 , 当它从幼虫变成虫时 , 奇迹般地从原有的身躯中出走 , 完整地保留下一个躯壳 。 这点类似于照片 , 我觉得 , 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 , 纷纷的岁月已过去 , 瓜子仁一粒粒咽下去 , 滋味各人自己知道 , 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满地狼藉的黑白瓜子壳 。 这是我为蝉壳写过的一首诗:
《空壳》
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
寂寞如一间空屋
出奔的主人逐日而去
招摇在何处密林
竞相生长的草木
弄出了无穷的响动
其中最声嘶力歇的
一把声音 , 一线钢丝抛入天际
节节高起 , 越翻越险
千回百折驰骋 , 在夏日的最高潮
生命曾经浓雾弥漫
白昼不见天日
夜晚充满恐惧
密室中 , 十七年苦修
吸取潜入大地深处的月光
那些黑夜的幽幽语言
何年何月何日
渡过边界 , 付出童年和梦想
奔赴创世纪中的第一棵树
如果你愿意
你可以重新创造这世界
就像这样 , 把一具骸壳蜕下
前世的幽暗从此消失
在岁月中献祭了羔羊般的纯洁
【生命之破壳】之后 , 终于喧嚣在最高的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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