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霍珀的画如此打动我们

我写爱德华·霍珀的绘画,目的不仅是为了澄清自己对这些画作的思考,还为了纠正其他霍珀评论者此前一些在我看来属于误解的看法。关于霍珀,人们写了很多,但都避开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什么众多不同的人,面对霍珀却有着同样的感动?对此及其相关的探讨,我更多是从美学入手。对于霍珀绘画中的社会动力元素我并无多少兴趣,更引我兴趣的是其绘画层面。无疑,他的画作描绘了一个与我们的现实微微有些差异的世界。
然而,仅以人们对二十世纪前半叶美国生活变化的满意与焦虑来解释大多数观者于画前的这种强烈反应,也有些勉强。
霍珀的绘画并非社会学文献,亦非不快的,抑或其他同样模糊的用以建构美国心理学的情感寓言。在我看来,霍珀的绘画超越了现实的表相,将观者抛置于一个由情绪和感觉所主导的虚像空间……
为啥霍珀的画如此打动我们

《宾夕法尼亚黎明》DawninPennsylvania|1942我常常感到霍珀绘画中的那些场景是我自己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可能是因为在一九四〇年代,我还是个孩子,那时我眼中的世界正与今天的我从霍珀绘画中所看到的一样。
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周遭那个大人的世界与霍珀画作中涌现的世界同样遥远的缘故。而无论何故,却有一个事实:我对霍珀的观看总是不可避免地与过去看到的一切作了关联。
那些衣着、房屋、街道以及店面,全都一样。
当我还是一个孩子,我所看到的世界不出我从父母的后车座上所望见的邻近街区之外。那是一个在迁流中作惊鸿一瞥的世界。静静的。它有它自己的生命。
它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在某一时刻的偶然经行。一如霍珀的那个世界,它从不回应我的凝视。
为啥霍珀的画如此打动我们

《车厢》ChairCar|1965以下并非是对霍珀绘画的一番乡愁式观看。
然而,这些观看的确辨识出了公路,小道,走廊与临时停车场——或者通而言之,所谓的行旅,对霍珀的重要性;也辨识出一些被反复运用的几何形体,它们往往直接影响观者可能的某种反应;还辨识出每一幅画在叙述建构上对观者的邀请,它们也是霍珀绘画观看体验的一部分。
因为正如它在某些特别画作中所关涉的,它暗示了一个让观者离开的阻力。两极背反的一个诫令——一极在促令我们持续前行,而另一极又迫我们停留——从而,创建出在霍珀绘画中的一种常见张力。
夜游者为啥霍珀的画如此打动我们

《夜游者》Nighthawks|1942在《夜游者》里,三人围坐于一个显然是通宵营业的小餐馆里。餐馆坐落在一个亮着刺目灯光的街角。身着白衣的侍者,尽管弯着腰手头正忙,但仍微微仰头看着其中一个顾客。
这个顾客也在看着他。旁边的女人心不在焉。另外一个客人背对我们,望着这一男一女大致的方向。这情景可能是你在四五十年前某个深夜,步行穿过纽约的格林威治,或其他美国东北部城市中央街区时常会遇到的。
这里还算安全,街角也没有任何危险潜伏的暗示。餐馆里的灯冷冷地亮着,层层叠叠而深深浅浅的投在紧邻的人行道上,有一种美。灯光仿佛一种清洁器,让城市的垢污无处存留。
像霍珀的多数作品,城市在这里是一种写意而非写实的呈示。这里最显著的就是那扇长窗,整个餐馆通过它展现在我们眼前。它占了画布的三分之二,形成一个等边梯形的几何图形,为整张画作提供了一个方向上的推力,最终导向一个虽看不到却能想象到的消失点。我们的目光在玻璃表层上扫视,从右到左,被梯形交汇的两边所引导:绿瓷砖、柜台,如足迹般一字排开的高脚圆凳,及屋顶发着乳黄色辉光的霓虹灯。我们没有沉浸在餐馆内部,却被引导着依傍于它。
如我们偶然记起的某些场景一样,它们骤然、迅捷的清晰起来,吸引我们,顿然孤立我们于其它一切之外,然后,释解我们,回归我们于原来之中。
然而,在《夜游者》里,我们并没有那么轻易地被释解。梯形的两个长边彼此相倾,却又永不相交,将观者遗弃在中途。
这个消失点——有点像观者一次旅行或散步的终点——落于一个虚幻的,难以想象的地方,不在画布上,而在画作之外。这个餐馆是一座光之岛,引着每个经行者——在这里,是我们自己——分心于自己的旅程。这种分心又可视为一种拯救。因为一个消失点不仅是交汇线相遇的地方,它还是我们行止的地方,我们每一次旅程的终点。

推荐阅读